寶路

作为应试教育失败者,我会热衷带着镣铐左右横跳。





μ'sic forever !

【绘希】梦镜

“辛苦了。”

“辛苦了绘里酱~今天不加班呐?”

“不,今天……有些别的事情。”

我收拾好了包,打了卡离开公司。下午五点半,准时离开基本上还很是罕见。不过,今天可是不一样的日子。

电梯停在地下停车场,我打开车门,把手包放到副驾驶座,然后从后座下面拉出来一个收拾好的工具袋。

“聪明可爱的小绘里~”忍不住心里的雀跃,看了看周围还没有什么人来取车,我迅速地换掉高跟鞋,蹬上了运动用的便鞋。西装外套脱去,在衬衣外面罩上了灰色的工作服,然后把口罩塞到腰侧的大口袋去。用灰色鸭舌帽把长发藏住——西装短裙有些麻烦,只好到地方再换了。

我轻轻哼着歌,然后取出墨镜,发动了车子倒出车位,悠然驶出工作地的停车场去。


我今年二十五岁,工龄四年,每个月的大部分日子都就职于摩天大厦里的T企业。作为人称“有业务时非常忙碌,没业务时更忙碌”的市场部小头目,我的生活基本上也跑不出工作和宅家两种模式。

单身、年纪不上不下、工作不好不坏,大致上就是如此。本来我的生活并没有故事可说。

但庆幸大明神保佑,我最近……对生活有了另一种期待。

“今天也多多指教了~”

虽然我知道不会有人应答,但还是鞠了躬才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。

那一瞬间,微弱的熟悉的气味循着鼻尖沁进我的身体,一周以来工作的不快与压力就随之消散殆尽。

是的……这里是她的公寓。


希是我高中时期的旧友。这种说法其实非常讨巧,因为希她,是我的老师。

我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,因为某些原因,独自来到了日本南部的这个小地方。寄住在奶奶家,因为所交的朋友的关系,个性非常地糟糕。开餐馆的奶奶很快发现了我不长进的苗头,和远在俄国的父母商量后,强制把我送进了全寄宿学校。

也就是在那里,我遇上了希。

一开始的时候,她还不担任教学职务,只是作为教育副手,帮助教务长管理学生。说是管理,其实也就是管教吧,所以很快,我就变成了重点训导对象。

这个词是教务长对特定的“待发展”学生专用的,上一个获得如此殊荣的前辈好像已经被列入了附近教区的黑名单,不得不回家“自我教育”去了。不过,那时候的我并不在意。

说到底,我对父母的安排有着很大的意见,心里全都是自私的怨气,即使事不来找我,我也正想到处找事。

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,正是我把某个后进生的作业全部撕掉,然后把她给我的情信当众读出来的时候。(我们的学校是女校。)

那时我并不知道一份这样的勇气是多么地难得,也不知道敬爱的上帝要赋予人类这种维持没有结果的单恋的能力。

那时的我不懂得珍惜自己,更不懂得善待他人。每当我想起第一次带给希的是这样的印象,就会为那段过往惭愧无地。

她丝毫没有为我粗鲁地推门进来而影响,仍然在温声软语地安慰着那个女生。好一会儿,她才抬起头来,长久地看了我一眼。

那一眼里全是怜悯。


“喂,妮可?”

“已经到了吧,你还真是积极呢。”

“当然啊。”

“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,但请你不要做任何奇怪的事情,也不要过多逗留,完成之后就离开,知道吗?”

“好啦好啦,我知道了。”

矢泽妮可是希的挚友。她在本地经营着一个规模不小的家政公司,而我的这份“工作”,就是通过她才顺利地延续了下来——毕竟,现在的我想要接近希几乎可以说是绝无可能。

我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原谅了我,甚至还伸手帮助我,让我总算看到了一丝生活的期盼,但除了感激,我不敢再细问究竟下去。

我也不敢在这个境况下再奢求些什么,能够这样,每周一次地在她生活的地方转转,享受一两个小时她仿佛就在身边的感觉,就已经非常足够了。


我对她的好奇很快就超过了折磨身边人带来的乐趣。比起恶作剧、语出伤人、在酒吧厮混,好像她的小办公室有种什么魅力。我开始找借口经常出入那里,赖着不走,一直烦到她的工作无法进行为止。

不过,无论如何,她始终都只是皱着眉而已,甚至没有像其他老师或者教务长一样以牙还牙、用各种体罚对付我。(相信我,少年保护条例他们可一点不放在眼里,家长们也希望着他们多加努力以达最佳教育目的。)

“你觉得自己很无私伟大吗?东条老师、”被她的不为所动激怒,我作势把红色墨水浇到她面前的登记册里。

她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作为使我非常愤怒,她对待其他需要辅导的学生是那么温和耐心,而对我,就像连一点话语都懒得倾诉似的。

那种我没有救愈的希望、没有值得拯救的余地了,这样的评价,噢,真是熟悉极了。

她看了我一眼,然后朝我伸出了手。我害怕她要来夺,因此下了十分的力度,就差点咬着牙关了,想着今天必须要闹到她不敢忽略我为止。

然而她只是轻轻地往我的眼底拂了一下。快得我几乎没有感觉到。

“你很痛苦。”她真的就像个医师一样,用下诊断的语气,“到底是怎么了?”

又是那种,怜悯一样的眼神。

——啊,啊,多么可怜啊。你看那个小女孩。她再也不能……

我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,把墨水瓶拍在她的桌子上,发出了断喝一样的碰撞声。鲜红的墨汁溅了我们一身。没等她反应过来,我再次摔门离开。


今天她会是为了准备什么呢?

我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杂物,大部分是读到一半的书,我从口袋里掏出特意买的树叶状的书签,把翻开的页面夹好。如果允许的话,我想在这里加几个移动的书架,也好不再让她这些越来越昂贵的原版书无处安放。

光盘和放映机的线团则需要更仔细处理。她的碟架上倒是有好好贴上影片类型的标签,不过看着堆在一旁的厚度就知道主人并没有坚持分类。虽然看起来不像,但其实希并不是什么善于家事的女人。当然了,没有一个喜欢整理家居的人愿意让钟点工到访的。

我按着标题把光盘和包装盒一个个匹配回去,然后塞回架子上。喜剧和恐怖故事片渐渐地多了起来。

这两种电影有个共同点,就是观众越多越好。

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希摆在电视机正前方的小沙发,这个家里,平时会不会也是亲朋满座?

……又抑或是,两个人依偎着,好像也相当合适。



我不参加体育课。从那次之后,我也没有再去希的办公室了。

起风的时候,我就到天台去,这样烟味会散得快些——倒不是我害怕校规,而是奶奶她受不住这样的味道,她一闻到就会咳嗽不止。

奶奶跟我说,希到过餐厅里找她好几次。她在附近不远的地方经营一家俄式小餐厅,说是餐厅,不过是自家一楼改建成只有几张双人桌的地方。我不知道希是怎么摸到那里去的。

但得知这件事之后,我有种莫名的愉快。

“她说你在学校里表现不错。”奶奶在切菜的时候这么说。她穿得很时髦,看不出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,在某种意义上来说,她应该比我妈年轻才对。

“还说了什么?”

“说……你小时候是不是,诶,罗宋汤忘了关火了!”她岔开话题的技巧实在太差了,我几乎猜得到后半句话是什么了。

“绘里!你要去哪里?”

我拔腿跑出了店门。


学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,辅导教员们的住址是对学生们公开的。但我也没有几分把握,谁知道教务处那班人什么时候有空去更新,又有谁核实这些资料是不是真实的。

但显然这个新晋教员很诚实。

没等我按第二次,她就开了门,连是谁都没有问。

她的样子和在学校有点区别,但为了保住自己的气势,我还是绷起了脸。

“绘里?”

“少管我的事!”我一字一句地说,恶狠狠地,像要把怨气都喷到她脸上一样。

我以为她会像某些教科书般的圣母一样,开始苦口婆心地跟我说我是你的老师,须对你尽责云云,正在脑海中酝酿些更加恶毒的话语来反击,好让她彻底放弃,但她却点了点头。

“好。”

我愣住了。

“进来吗?”她笑了起来,“不说你的事。”

她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,我的脑袋混乱不堪,只好由着她把我拉了进去。


客厅已经清理完毕了。

我看了看挂在墙壁的挂钟,离既定的结束时间还早(我可能是唯一一个到了时间还不愿意结束工作的钟点工),便决定到厨房看看有没有需要打理的。

一般来说,我被允许的范围只有客厅而已,但希从来不锁上其他房间。当然,我想起妮可恶鬼般的表情和恶狠狠的叮嘱,平日还是遵守着规则的。

一个人生活有不少坏处,对于动手能力差,又是力量较弱的女孩子来说更甚。我当然不是说年纪比我年长的希不擅长独自生活,但她在某些事情上显而易见地需要帮助。

比如说上上次我更换了浴室的灯泡,比如说上次我修好了滴水的龙头。当然,如果可以,我甚至想要在纸条上留言,希望她告诉我需要帮忙的地方,但这样无疑会增加她的负担,说不定会造成某些困扰,所以我只好每次都进行一番例行的巡视。


她跟我说了不少她小时候的事。

长期离家的双亲,流转不定的求学,让她没有太多思考就选择了教育方面的工作。现在想来,大概是对稳定有极端的追求吧。

“虽然很奇怪,但看着绘里,会有种熟悉感。”

她笑着说。

“如果我再任性一点,自我一点,可能会活成绘里这样也不一定。”

“这不算什么赞美吧?”

“我认真的喔。”希说话的语调很有意思,让人分不出她要不要说下一句,或者下一句到底是上扬还是下沉。

“哼……随便你……”

我们算是和解了。

往后的日子里,希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,好使我觉得努力向上比浑噩度日更有挑战性。我们设定目标,为了赢得她的礼物我开始重拾功课。在某些场合我也学会了向教务处妥协,最后她甚至替我争取到了减少记过的宽大处理,后来,我还在学生会里帮忙做些杂务,以此来弥补缺失的学分。

另一方面,她促使我向此前被伤害的学生们道歉——我不太能说得出什么真诚的话,她则劝服我为他们写一些信件,我尝试着办了,但勉勉强强,也随时准备着他们要同样拿出来公开羞辱我以怨报怨。然而意外的是,他们几乎都选择了原谅我。

很快,我顺利升上了三年级,也越发地依赖希。

这时,我已经是学生会的主席了(不知道校方是不是想要树立一种他们育人不追究过往的典型,反正就是这么当上了),随时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出她的小办公室。

她正在研究大家填写的升学志愿,第一次预填写刚刚结束,我听说现在是辅导员们最忙碌的时候。

不知道为什么,看着她专心的样子,我就有种不甚安宁的感觉。

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,我的预感成真了——拿在她手上那一份,无疑就是我的。

“绘里,你填的是……本地学校?”她有些迟疑地发问。“是你的话,东京也是可以……”


——不过,是你的话,可能什么都做得到呢。

——她一定做得到的,毕竟可是小绘里呢。

——绘里呀,和别的孩子不一样。


“好了,真不愧是我呢~”说完,我自己吐了吐舌头。虽然现在还会开玩笑地时常挂在嘴边,但其实我知道自己一直都不愿意承认。

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会带着一点天分。某些人可能擅长逻辑,某些则是人情练达,某些则是学习力超群,总的来说,大部分人都介乎于笨蛋和天才之间。

一个人不可能每件事都在行,也不可能每件事都不在行。本来这样,是很好接受的,困难就在于世界上有种事情叫期待。

最大的问题是,期待它总是位于天赋之外。天赋就像跳高运动员的身高,而努力则决定了弹跳力,而期待却是那根永远都只高不低的标杆。

跳跃、升腾,有天赋的运动员通过努力,一次次地达到目标之后,标杆总会达到一个再也无法超越的高度——你还没尝试,但心里已经知道,它在那里,你是越不过去的。

然而你却没有弃权的可能。

标准它只高不低。

直到你撞上它再摔落地。

——咔。

——踏,踏踏,踏!

——啾——啾——啾——

——绘里……你醒了……妈妈有事情要告诉你。

——啾——啾啾

十二岁的时候,我从舞台上摔下来。然后我永远离开了芭蕾。

其实那个动作,我在练习的时候,一次也未成功地完成过。


“你真的希望我去东京吗?”

我记不住自己那时的语气了,但我记得一种喉咙紧缩的感觉,想必声音也是生硬得可怕吧。

“我只是……”

“那再来约定好了,”我关上门走过去,把手里的文件丢在她的办公桌,夺过了她手上那份我的进路调查表。“和我们那时候的一样,如果我考上了东京……”

“老师跟我交往吧。”


“啪、”

眼前的光一下子熄灭。我关上了冰箱门。方才有结霜的内格被清理干净,冰块把我的双手和唇冻得青紫。

但我很清楚这忽然间暴起的心跳不是因为这个。

我缓慢地抓紧了膝盖,想要从窒息的摆放冰箱的过道里站起来。


模拟考之后我开始疯狂地折磨希。

在确认了我的学业评级足以报考到相当不错的学校之后,我就借着恋人的身份变着法子折腾她。

强迫她在学生面前暴露亲密关系,必须佩戴无名指的戒指,甚至把她带到奶奶的餐厅去。我喜欢上了欣赏她不敢在人前承认的极度困窘的样子,也喜欢上了她几乎被我耗尽心力的感觉。

好几次我差点在她面对教务长的时候抱上去亲吻她,也差点就在当着她面的时候跟信奉东正教的父亲坦白。

我在对着她报复,但那时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报复的是什么。

直到现在,我才慢慢地清醒过来——我在报复的是他们,那些对我有着这种或者那种期待的人。我恨他们把我架在架子上,恨他们告诉我你应该到达哪里。


夜里我一次次地拷问她。

“为什么非要我去东京?为什么非要我上好大学、做好人、做大家喜欢的人?”

“只有你知道我是个恶魔,我就是个恶魔、”

她的回答也总是毫无新意的一样,比布道的修女更千遍一律。

“因为,你做得到啊。”

只不过,在最后一夜时,她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,第一次移开了自己的眼神。

“因为,我也想你做到。”

因为那句话,我最终去了东京。也因为那句话,我再也没有见过她。


想到这里,我已经呜咽出声。在抛弃冰块的水池上,眼泪正在大滴大滴地涌出。

就在这时,我听见了客厅外门锁扭动的声音。

“有人吗?”

很多年了,我再次听见这声音。

因为我没有把门锁起来,她进来得很快,我没能把口罩带上去,而戴着的欲盖弥彰的鸭舌帽让我的形象变得相当可笑,更别提眼睛的奇怪状况了。

“绘……里。”

我听见她倒吸一口气的声音。

我是应该笑着打招呼呢,还是笑着打招呼呢。

“hi、”

“一直……都是你吗?”

她没有走过来,我们都挺安全的,毕竟隔着一整个客厅呢。

“……嗯。”

你看她错愕的样子。这个手足无措的,可怜的女人。

被我苛责了这么久的,无辜的女人。

她没有多少老去。近三十岁的年纪在脸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,但连笑容都难以勉强露出来了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我会走的、”我很害怕她要说出来的话。“其实……我也留不长了,公司也要迁回东京去,我会走的、”

我重复的时候,咬到了自己的舌头。然后鼻子又喷地变酸了。

“临走之前……我可以……”我试图露出点乞求的眼神。“抱一下你吗?”

她呆呆地看着我。在我走近的时候,又露出了点诡异的红晕。

“可以吗……”我循着味道走过去。“就,一下就好了、就当是……”

走到她面前的时候,才忽然意识到,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要求的了。我们这些情分,那不长不短的、三年来的纠葛,早就以一局赌输干净了。

她不欠我。

但她毕竟还是点了头。她是个同样不懂得拒绝的人。

我张开手,轻轻地抱了她。就像怀抱着一个易碎的梦。

这么多年了,她所期待的我并没有闪闪发光。在独身一人前行的日子里,我不过是随波逐流,变成了普通得不再普通的一块砖,一粒石。但我并不觉得遗憾,唯一的憾事是,直到今天为止,我仍然未能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孤独的天才、艺术家,而对一个人来说,平凡而简单的爱情比成就更为可贵。

我忍住了深深呼吸的冲动,克制地松开了手。

“谢谢、”热意变得越来越难以掩饰了,我的眼底又重新蓄起雾来。“还有……老师、”

——对不起,绘里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我记起了她一本正经教我怎么写道歉信的时候。





END


1.破折号是绘里的父母和别人在俄国时说的话。

2.拟声词那段分别是绘里骨折的声音、医院病房外父母徘徊的声音、窗外的鸟鸣。

3.本故事是月亮船的同一系列故事,所以最后他们一起留在了九州。

4.最后的部分,绘里原谅了她的父母,自己也在乞求希的原谅。


后记:

这是一个写歪了的,关于期待与现实的故事。题目的两个字和月亮船一样,彼此间没有什么关联,但大家可以寻找一下他们出现在哪里。

感谢你看到了这里,那么我们下次再见。


评论 ( 9 )
热度 ( 153 )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寶路 | Powered by LOFTER